读者专栏:我的蓝色天空记忆》

我时常想起那个夏天,天空蓝得几乎要滴下水来。那时的我不过十二三岁,住在城郊一栋灰白色的老楼里,每日清晨推开窗户,便与那片蓝色撞个满怀。

那时的蓝与如今是不同的。现在的天空总蒙着一层灰白的纱,偶尔放晴,那蓝色也显得怯生生的,像是随时准备逃走。而记忆中的蓝却是泼辣的、不讲理的,它从地平线一直涂抹到头顶,浓烈得让人睁不开眼。我常常躺在顶楼的水泥平台上,看云朵在那片蓝色画布上缓缓移动,时而如奔马,时而似卧佛。阳光穿透稀薄的空气直射下来,在皮肤上留下微微的刺痛,混合着水泥地蒸腾的热气,构成了一种独特的夏日触觉。

母亲总说我是”看云的孩子”。确实,我能一动不动地仰望天空数小时,直到脖颈发酸。邻居家的小胖子笑我痴傻,我却觉得他们可怜——他们永远不懂云朵变幻的妙处。有时我会带着一本皱巴巴的《十万个为什么》,对照着辨认积云、层云和卷云。书页被翻得起了毛边,在阳光下泛着淡黄,油墨的香气混合着空气里槐花的味道,成了记忆中最鲜明的嗅觉印记。

记得有个傍晚,天空突然变成了靛蓝色,西边的云彩镶着金边。我趴在窗台上看得入神,竟忘了写作业。父亲下班回来,见我发呆,出人意料地没有责备。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,突然说:”这是画家调不出来的颜色。”那一刻,我第一次觉得严肃的父亲也有柔软的一面。我们并肩站着,直到暮色将那片蓝色慢慢吞没。

如今想来,那片蓝色天空或许是我童年最奢侈的拥有。它不需要门票,不区分贫富,慷慨地属于每一个抬头仰望的人。现在城市长高了,我的视线总被钢筋水泥切割得支离破碎。偶尔在出差途中看见一片完整的蓝天,竟会莫名眼眶发热。某次在山区,当我看见久违的银河横贯夜空时,突然明白自己这些年究竟失去了什么——不仅是那片蓝色,还有那个能为一朵云发呆整个下午的自己。

前几日整理旧物,翻出一盒蜡笔。蓝色那支用得最短,只剩下可怜的一小截。我忽然记起曾经用它在作业本背面涂满整页的蓝天,母亲笑着说我浪费。现在我可以买整箱的蜡笔,却画不出记忆中的颜色了。也许真正的蓝色只存在于那个夏天,存在于那个尚未被PM2.5、工作压力和房贷污染的时空里。

窗外的天空又泛起了灰白。我合上眼,那片浓烈的蓝便从记忆深处涌来,带着槐花的香气和水泥地的温度。在这个连星空都成为奢侈品的时代,我们这一代人或许是最后拥有过真正蓝色天空记忆的幸运儿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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